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比圖靈更早破解奇謎機的人

奇謎機登場 1918 年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,隔年在協約國的共識下,長期被俄羅斯、普魯士、奧地利三國瓜分,已亡國 123 年之久的波蘭,終於得以復國。然而,波蘭又和剛從帝制變成共產國家的蘇聯打了兩年仗,才能確立領土。慘痛的歷史教訓讓波蘭不敢鬆懈,深恐宿敵蘇聯與德國仍不甘心,因此特地成立密碼局,以掌握這兩個鄰國的動向。 最初幾年,波蘭密碼局表現良好,大致都能破譯攔截到的電報,但到了 1928 年,德軍的密電突然變得完全無跡可循,怎麼樣都無法瞧出端倪。其實被難倒的不只是波蘭密碼局,早在兩年前,英、法兩國的情報單位就發現德國海軍的密電完全變了個樣,再也無法破譯。 原來德軍採用「奇謎機」(Enigma,也譯為「恩尼格瑪機」) 進行加密。這是德國工程師薛比烏斯 (Arthur Scherbius) 於 1918 年發明的機器,原本相當笨重,獲得軍方採用後,改善成約莫打字機大小。從奇謎機的鍵盤輸入明文後,電子訊號經過三個轉輪和一個反射器轉換成密文;收到密電那一方再從同樣設定的奇謎機輸入密文,就會解譯回明文。 這三個轉輪彼此銜接,每輸入一個字母後,第一個轉輪便轉一格,轉完一圈時,第二個轉輪會被帶動轉一格;第二個轉輪也是如此帶動第三個轉輪,就像里程表的個、十、百位那樣。不過奇謎機的轉輪有 26 格,代表 26 個字母,而且每個轉輪內部的線路配置不同(如圖),每轉動一格,26 個字母的轉換規則就變一次,共有 26 x 26 x 26 = 17,576 種變化,難怪密碼專家束手無策。 一萬兆種可能性 波蘭密碼局體認到光靠語言學家是不夠的,於是在 1929 年元月和波茲南大學 (Poznań University) 數學系合作,開設密碼學課程,希望從學生中發掘出破解密碼的人才。之所以選擇這所大學,是因為波茲南這地區之前被德國佔領,因此這些學生小時候都曾學過德語,才有能力理解德軍電文。 參加密碼學課程的學生中,以 23 歲的瑞耶夫斯基 (Marian…

開啟量子加密的人

長久以來,偽鈔的問題一直無法解決,發行銀行只能藉由精細的雕工、特殊的紙張、墨水,或是加上雷射標籤等技術上的門檻,來防範歹徒製造偽鈔。然而這些設防畢竟都在鈔票上,理論上歹徒還是可以做出就連銀行都難辨真假的偽鈔。那麼,是否有可能做出絕對無法被仿冒的貨幣?這篇所要介紹的史蒂芬·威斯納 (Stephen Wiesner) 便想出了這麼一個方法,而這個方法後來便成為量子加密,乃至量子資訊科學的濫觴。 求學過程 威斯納出生於 1942 年 8 月 30 日,父親是電機博士,參與過雷達研發、曼哈頓計畫,以及登月計畫,後來到麻省理工學院任教,從工學院院長一路當上校長。耳濡目染之下,威斯納自小就對量子力學、資訊理論與電子通訊充滿興趣,常從父親的書架上取閱這方面的書籍。 1960 年,威斯納進入加州理工學院,大一物理的實驗課中,和他一組的同學正是克勞澤 (John Clauser,1972 年首度以實驗證明貝爾不等式不成立,而於今年獲得諾貝爾物理獎,關於他的介紹可參見這篇文章)。他們對物理都充滿熱枕,常互相討論,兩人很快成為好朋友,還一起合資買了台二手車。然而威斯納卻在兩年後因課業死當遭到退學,在東岸工作的父親乾脆安排他就近來位於美國麻州的布蘭戴斯大學 (Brandeis University) 就讀。 威斯納和化學系的查理.班奈特 (Charles Bennett) 成為室友。他們兩人原是同年紀,但由於威斯納是重讀大學,所以與當時大三的班奈特差了兩屆,但這無礙於兩人成為惺惺相惜的好朋友。這份友誼在日後也促成班奈特接手威斯納的研究,實現絕對安全無虞的量子通訊。 1964 年,貝爾 (John S. Bell) 以訪問學者的身分來到的布蘭戴斯大學,埋首於貝爾不等式的論文。當時班奈特即將畢業,威斯納仍是大三,這三位將成為量子物理的關鍵人物,竟同時待在這所當時還稱不上名校的校園裡,真是美麗的巧合。 威斯納於 1966 年畢業後,到哥倫比亞大學讀研究所。兩年後他寫了一篇題為〈共軛編碼〉(Conjugate Coding) 的論文,提出如何利用光子的偏振,打造絕對無法仿冒的「量子貨幣」(quantum money),從此打開了量子資訊科學的大門。 當光子遇到偏振片 光子也是一種電磁波,波的振動方向就相當於光的偏振方向,從垂直上下振動、橫向左右振動,到斜向各種角度的振動都有可能。各種偏振方向的光都可以穿過一般透明玻璃,但若是偏振片(可想成多了一層柵欄),能否通過就要視光的偏振與偏振片的夾角而定。兩者方向完全一致時,當然百分之百可以通過,但若互相垂直就會被擋下無法通過。而當夾角在這之間,通過的機率取決於夾角大小,45 度時剛好 50…

他證明愛因斯坦錯了,一生信念也垮了;五十年後他獲得諾貝爾獎

上一篇在介紹貝爾不等式時,提到貝爾屬於古典陣營,為了駁斥哥本哈根詮釋所說的:這世界沒有客觀實在也不具定域性(定域性的意思是作用力的影響僅限於一定範圍,而且傳遞速度無法超過光速),才想出貝爾不等式,可以證明愛因斯坦所說的隱變數的確存在。沒想到結果卻適得其反,後來量子纏結的實驗結果都違反貝爾不等式,反而推翻隱變數的假設,證明量子纏結確實有「鬼魅般的超距作用」。 本屆諾貝爾物理學獎得主之一的克勞澤 (John Clauser) 就是最早進行實驗的人,而他原來也走過和貝爾相同的路……。 原本想當工程師 貝爾不等式於 1964 年發表,這一年,克勞澤自加州理工學院物理系畢業。他接著繼續讀物理研究所,兩年後拿到碩士學位,再到哥倫比亞大學攻讀物理博士。 其實克勞澤原本一直想像將來會當電子工程師的。他的父親是航空工程教授,在他少年時期常帶他一起進實驗室。那些儀器設備總是讓克勞澤流連忘返,他於是暗自決定「我長大後要當科學家,這樣就能玩像這樣的酷玩意」。不過父親卻鼓勵他念基礎科學,這樣以後想轉往哪個領域也都可以,於是他才一路讀到物理博士。 然而克勞澤骨子裡終究還是比較偏愛實際應用,對過於抽象的數學總不由心生抗拒,例如他中學時就難以想像虛數有何意義,大學時系上有費曼和蓋爾曼這兩位理論大師,但他心中卻對他們毫無景仰之感。雖然他日後受訪時自嘲數學不好,但或許也因為這樣的心態,他在哥倫比亞大學讀博士時,高等量子力學這門課竟一當再當,直到第三次才過關。 他回憶道:「我當時相信量子力學一定是錯的,……我與周遭的人都不同,就是無法相信實在論已經崩毀。」是的,克勞澤是個徹徹底底的實在論者,他相信愛因斯坦提的隱變數應該存在,因此當他發現貝爾的論文時如獲至寶,決心要進行實驗。不過貝爾所提的方法只是概括性的原則,真正要從各種不同角度測量纏結粒子實際上幾乎不可能辦到;這也是貝爾這篇論文一直未被認真看待的原因之一。 雖千萬人吾往矣 克勞澤決定為貝爾不等式找出更可行的方案,以此作為博士論文的題目。然而量子世界不具定域性已是公認的事實,周遭的人都勸他不要浪費時間,指導教授更警告他再執迷不悟會毀了未來的學術生涯。 但克勞澤仍堅持已見,終於在 1969 年和另外三位志同道合的人共同發表論文,找出貝爾不等式的修正版(根據他們姓氏的第一個字母稱為「CHSH 不等式」),兩具偵測器的夾角只需固定在 45 度,就能檢驗隱變數存在與否。 克勞澤拿到博士學位後,到加州大學柏克萊分校做博士後研究,他的首要目標當然是進行實驗,證明隱變數的存在。同樣地,這次周遭的人又紛紛勸阻,要他幹點正事,別浪費時間和資源;費曼告訴他量子力學的正確性昭然若揭,根本不需要進一步檢驗,當他說這實驗或許會證明並不見得,費曼氣得差點把他扔出辦公室。 由於得不到研究經費,克勞澤與願意和他合作的博士生弗里德曼 (Stuart Freedman) 只能從儲藏室中翻找已被棄用的器材,加以修復組裝進行實驗。1972 年,他們終於成功完成實驗,實現貝爾的構想,但與克勞澤期望的相反,得到的數據竟然違反不等式。 見到自己的實驗竟然反倒證明愛因斯坦是錯的,多年來的信念也一夕崩解,克勞澤感到非常難過。隨後幾年他又做了幾次實驗,結果仍是一樣。不過嚴格來說這些實驗仍有漏洞,無法完全排除隱變數的作用,直到 1982 年法國物理學家阿斯佩 (Alain Aspect) 所做的實驗,才正式宣判貝爾不等式不成立。 在阿斯佩的光芒遮掩下,克勞澤的付出並未得到對等的認可,而當時指導教授的預言似乎也成真了,他一直沒有得到教授的教職,而是在各實驗室從事研究工作。不過他倒是很享受轉向科技應用領域,畢竟這是他自小的愛好。 他的貢獻終於在 2022 年獲得肯定,在與諾貝爾委員會的電話中,他高興地說:「至少我證明了自己是個嚴謹的做實驗者。」 參考資料: Oral History Interviews…

葬在月球上的人

今天有兩則值得注意的科學新聞,一是台北時間 9 月 27 日早上 7 點 14 分,美國航太總署 NASA「雙小行星轉向測試」(Double Asteroid Redirection Test,簡稱 DART) 的探測器撞上小行星戴摩佛斯 (Dimorphos),試圖讓它改變軌道,撞向另一顆較大的小行星迪迪摩斯 (Didymos),以測試藉此防衛地球免受小行星撞擊的可行性。 由於約莫一部車大小的探測器比直徑 110 公尺的戴摩佛斯小非常多,猶如「高爾夫球車衝撞金字塔」,但科學家希望在時速 2 萬 2 千公里的高速撞擊下,動量足以稍微改變戴摩佛斯的方向,即使只有 1 %,幾個月後便能在重力的吸引下,朝迪迪摩斯而去。不過不用緊張最後會不會成功,畢竟這兩顆小行星對地球都沒有威脅,這純粹是測試這個方法能否奏效。 另一則新聞提到今天是「木星衝」,是一年之中木星離地球最近,看起來也最大、最亮的日子。特別的是,這次是自 1963 年 10 月以來最接近地球的一次,不但肉眼可輕易看見,而且用小型望遠鏡就能看到木星表面較明顯的條紋。 這兩則新聞看似彼此無關,但回顧歷史,會發現都和一位天文學家有關,那就是人類至今唯一葬於月球上的舒梅克 (Eugene Shoemaker)。 舒梅克於 1928 年在洛杉磯出生,自小就喜愛研究各種礦石。他的學業成績優異,16 歲就進入加州理工學院就讀,1948 年大學畢業後繼續讀研究所,專門研究前寒武紀(從地球形成至五億四千萬年前)的變質岩,隔年取得碩士學位後,他又到普林斯頓大學攻讀博士。 在攻讀博士期間,舒梅克同時接受「美國地質調查局」的委託,在猶他州和科羅拉多州找尋鈾礦。由於研究顯示鈾礦常常出現在古老的火山口附近,舒梅克後來便到亞利桑那州北部的巴林傑隕石坑…

史上唯一「搞笑諾貝爾獎」與諾貝爾獎的雙料得主

2022 年搞笑諾貝爾獎(Ig Nobel Prizes)的得獎名單公布了,這些研究果然一如既往地令人訝然失笑,例如「失去尾巴而導致便秘是否會影響蠍子的交配?」、「人們會用幾根手指轉動不同尺寸的旋鈕?」、「從古馬雅陶藝罐上的圖案證明馬雅人用酒精等進行灌腸的儀式」、……等等。 這些研究看似荒誕,但研究者可都相當認真,而且他們從異於常人的角度發想,往往也帶來發人深省之處,而其實這也是搞笑諾貝爾獎最初設立的本意。事實上,過去就有一位搞笑諾貝爾獎得主,後來真的拿到了諾貝爾物理獎。 安德烈.海姆(Andre Geim)於 1958 年在俄羅斯出生,不過他的父母都是德國人。他於 1987 年自俄羅斯科學院的固態物理研究所取得博士學位後,留在俄羅斯科學院做研究,過了三年,他以訪問學者的身分前往英國待了半年。在英國做研究的這段期間,他所感受到自由開放的風氣讓他深覺「在蘇維埃糖漿中游泳只是浪費餘生」,因此寧可遊走歐洲各大學做博士後研究,也不願回俄羅斯。 漂浮的青蛙 1994 年,海姆終於在荷蘭的奈梅亨大學(Radboud University Nijmegen)獲得教職。只不過他之前研究的是微製造與光刻技術,但奈梅亨大學並沒有這方面的設備,倒是有強大的超導磁鐵,於是他乾脆轉而研究超導現象。 在正規的研究之餘,海姆突發奇想,據說磁化水可讓硬水軟化,避免產生水垢,但這說法一直缺乏科學實證;如果這是真的,那麼用強大磁場磁化過的水,效果應該會更明顯吧?於是他將水放進超導磁鐵中,卻赫然發現水懸浮在磁場中!他萬萬沒想到水的抗磁性 (Diamagnetism) 竟然足以抵銷重力,就連專門研究磁場的同事看了也都不敢置信,以為他故意用什麼魔術手法開他們玩笑。 海姆陸續又嘗試了許多種物品,其中懸浮的青蛙看起來格外荒謬,讓他因而獲頒 2000 年搞笑諾貝爾獎的物理獎。 石墨的電場效應 2001 年,海姆應聘至英國的曼徹斯特大學,第一年他先忙著籌建實驗室,力邀之前在奈梅亨大學指導的博士生諾沃肖洛夫(Konstantin Novoselov)過來幫忙。第二年首位博士生江達(Da Jiang)來報到了,海姆必須幫他找個研究題目。當時奈米碳管正當紅,但現在才要跳進去似乎有點晚了,倒是有許多論文指出石墨的一些電子特性仍是個謎。海姆之前在半導體領域有所涉獵,心想或許可以從這方向著手。 海姆知道江達語言能力不是很好,剛來英國又有許多生活上的事要安頓,於是要他先專心設法做出石墨薄片,越薄越好,等做出來了就開始測試石墨的「電場效應」。 海姆把一塊幾毫米厚的石墨交給江達,建議他用拋光機研磨。幾個月後,江達能做的已經達到極限了,他把成品交給海姆,海姆拿到顯微鏡下觀察,估算出厚度大約 10 微米——還是太厚了。師徒倆都難掩失望,實驗室裡一位來自烏克蘭的研究員蕭克亞瑞夫斯基(Oleg Shklyarevskii)知道後,拿了黏著一片石墨的膠帶給海姆,說這反正要丟掉了,看他要不要拿去試試看。 膠帶? 原來蕭克亞瑞夫斯基是掃描穿隧顯微鏡(STM)的專家,他們在實作上都會用膠帶黏起石墨的表層,來做為 STM 標準的參考樣本。海姆把膠帶上的石墨放到顯微鏡下一看,嚇了一跳,竟然比江達研磨的還薄很多!他一方面懊惱自己讓江達白費了那麼多工夫,一方面又為發現膠帶如此簡單的工具而雀躍不已。 尤其膠帶上的石墨有些部位是透明的,如果它們不是破裂的缺口,就代表甚至薄到奈米層級了。石墨是由一層層蜂巢狀結構的碳原子平面堆疊而成,每層之間以凡得瓦力結合在一起。儘管科學家已經成功做出捲成管狀的奈米碳管,以及球狀的富勒烯,卻始終無法成功分離出以二維平面單獨存在的石墨烯,因此石墨烯向來被認為只是理論上的結構,實際上無法單獨穩定存在。 如今這片膠帶上的石墨讓海姆如獲至寶,他開始招募團隊,試圖製造石墨烯並進行電場效應實驗。蕭克亞瑞夫斯基手上有案子要忙,無法參加,於是諾沃肖洛夫自告奮勇加入。他們直接土法煉鋼,彎折膠帶粘住石墨薄片的兩側,然後撕開膠帶,讓石墨一分為二,如此不斷重複,石墨就越來越薄。 石墨烯現身 不過怎麼知道透明的部分是石墨或只是膠帶本身?海姆過去的半導體經驗此時派上用場,他本來就準備了矽晶圓要做電場效應的實驗,於是他將剝離的石墨薄片置於矽晶圓上,根據光波干涉效應,確認透明的部分的確是只有幾奈米厚的石墨。他們繼續改善剝離石墨以及轉移至測試設備的技術,終於在…